第 295 章·医生与政客
这艘装饰平凡的灰色“赤魟”运输机脱离了其搭载“新月”级工业舰船的序列，修长的航天飞机收拢起两展的鸭翼，化作一只笔直向前的箭头，以平稳的等离子电推缓慢地向着百公里以外的那个炽热的亮点而去。
联邦天域，如果只是从屏幕上来看——“它似乎也没多大嘛。”
戏谑的声音从座椅后面传来，一直闭着眼睛养神的夜昙博士如同被唤醒了般，睁开了双眼，入眼，是眼前成排的柔光灯——他从登机开始就一直躺着。
这架赤魟穿梭机的内部布局与人联国内的高级天地往返客机是一样的，大约分上下两层，上层是成排的软坐，此时能容纳数百人的空间被分隔成小段，零散地坐了三四十人。下层是活动区，但如果有一个镜头能穿透一尺厚的隔板，就会看见这里内部拆掉了娱乐设施，而是作为货箱存放处，到处都贴着工研部的尺规原子徽记。
工研部的专列，与周围战场上士兵们乘坐的各类输送器相比肯定要舒服多了。夜昙博士解开脸上的目镜，手指在座椅扶手的触屏上向前一滑，柔性坐垫带着他的身躯从躺改为坐立，然后转了一个圈——在他对面大约两米外，隔着一张茶几正坐着另外一个人，刚才的声音正是这人发出的，但或许更值得在意的一点是，这家伙嘴里一直叼着一根燃烧的香烟。
不是如今广泛使用的保健品纳米烟，也不是用于品味的雪茄，而是一根香烟，带尼古丁的那种。倒不是对抽烟有什么违法之处，普通的香烟仍然是人联税收的一大项目，各种更健康的改造也是有的，但，博士面前的这人穿着黑色的西装式rig服，显示出理事会官员的身份。作为人联公务员，远离燃烧性的烟草被一贯认为是不成文的规定，因为由于权力理事会的那些掌舵人们认为公务人员有必要成为人联公民的典范，以督促社会从根本层面地戒离烟草。
但这家伙却要偏偏与主流对着干，在机舱里一口接一口，烟雾还从鼻子里喷出，然后被座位旁的抽吸器带走。他注意到了自己前面的人转了过来，这个留着一嘴络腮胡茬子，梳着公务员标准偏分37头的男人左手变魔术般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纯银的烟盒，自动弹出一根。
“来一支？”
博士拒绝了，作为生物学会在任教授，夜昙认出了香烟的牌子，是muv的特产，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他奉劝对方：
“你知道吗，只需要一次神经递质的矫正疗法，就能让你摆脱对尼古丁的依赖，而我的诊所就在下面。”
这个男人咬着烟嘴呵呵一笑：“能有直辖地球首席科学家为我治疗，真是不甚荣幸！这待遇就算我们的安雅议长都不见得...但，谢了，博士，我一点都不想戒。”
“你知道吸烟有害健康的，而且你抽的是尼古丁含量较高的那一类。”
他在抽吸器边抖了抖烟灰，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义牙——夜昙当然能看出上面蚀刻的标号，居然把所有牙齿都换成了种植牙，可不是一般人会做的选择。
“但我就准备抽到我得肺癌的那一天，然后再用上我那高标准的理事会医保将它治好，然后再抽到得肺癌为止，反正是公家的福利，怎么能不利用到极致？”
他感叹一声：“多么快意，这让我感觉每一天都像是在冒险，过去的人可没有这么好的环境。”
好吧，看来遇上一个奇葩了，这样的人是怎么进入要求严格的理事会的——夜昙感到有些无趣，准备转过椅子，但对方将烟头也丢进抽吸器，一改戏谑的表情变得庄重了起来。老实说，这个男人其实形象不坏，甚至可以说很好，当他认真起来时立刻便显现出十足的精英形象，让本来打算转过身去的夜昙停了下来，听他的自我介绍。
“再度表达我的荣幸——林克·伊戈，muv地球人，在加入人联前我曾在国联工作过，来这里前的三年，我在特区地球协助重建了那里的行政工作。现在突然被派过来，二十个小时里连跨四个星门可真是要了命，还好幸运地搭上了您的飞船...您不必自我介绍，我们都知道您，在极为年轻时便凭一己之力将人联的生物研究推进了一个世代，我们人联总是不缺人才！”
一切都得归功于我们有一个让人才发挥作用的平台，以及，过去我不知道，但很多研究的灵感与数据都是那位...夜昙此刻有些恍惚，要塞战争后，“李斯特”成为了直辖地球的总负责人，高议会“特使”，自己和他已经很少见面。不，其实对方一直还是那样，只是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和过去一样将他只是作为一名朋友了，夜昙对他的身份保持沉默而他仍旧关照自己的工作，只是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一层可叹的厚壁障了。
感伤涌上心头，但博士立刻收敛，然后突然又警惕起来，仔细地盯着正在侃侃而谈的这个男人，放下目镜，低功率的瞬时放射扫描穿透男人的皮肤，鲜活的血液带着温度奔流，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但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的大脑里折射的信号，证明除了几个基本的神经植入物外都是原装的人体——一口义牙让博士提高了警惕，很“高兴”确认眼前的这真的是一个普通人类。
聪明人，果然都有很多怪癖，这个科学家怎么一惊一乍的——伊戈咬住烟嘴眯起眼睛，但微笑不变，无视了对方的一系列操作。他将手伸到一个舱壁的镜头下，摄像头捕捉到他的手指，于是客机舱壁的模拟屏画面一下移动到了两人中间的那面黑色茶几上。聊不了生活的人就聊工作，刚才伊戈就在谈论天域。
“确实是一个宏伟的巨构——话说，巨构这个词又贴切又魔幻，正因为人联绝大多数人都是从旧时代直接跳进太空才会有这个词，知道吗，我在特区工作时那里的人从来不用这个单词，他们见得多了，动辄十几公里，上百公里的太空城布满了太阳系和各个外星系，相比起来，天域值得称道的也只有它完全是人工搭建，但，我很确信人联也能做到，只是个需求的问题。”
不需要博士回答，伊戈自己就能把话题进行下去。当不抽烟的时候，这个名为伊戈的男人看起来还是很有风度的，而且说起自己的工作，他很能用一种绘声绘色的方式来表达：“从在人联就职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下了决定，要走遍已知世界的边疆，如此方能不负一生——所以我加入了统筹部，因为和理事会的其他同僚相比，这是一个实践多于理论的地方，而且，没有那么多的文书工作，您知道公务旅行有多么有趣吗？”
“哦，是吗，在工研部工作也是经常跑。”
夜昙一脸捧读，他对眼前的人第一感觉不是很好，刚想敷衍过去转身去休息，但对方却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同样是外出，却又分不同的境地，其实，我和博士您是同行，我们都是研究者，只是，你研究客观的自然，我研究的是绝不客观的社会，但，我们的研究成果都在造福我们的人民。”
我们的人民...标准的理事会官员口吻，不过对方的比喻挺让他赞同的，如果技术与律法不能为大众服务，那又有什么意义？只是这家伙说着说着，又抽出了一支香烟，这间隔还不到一分钟呢。
“大众都更关心军队的英雄事迹，工研部的研究成果也常上新闻，但，很少有人知道我们理事会在做什么。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我们就是一群忙着制定规则的官僚，一心想要通过程序与律令来控制人们的生活，告诉他们‘这能做’‘那不能做’，挥霍着领袖向人民建立的对人联的信心，哈哈！”
有这么夸张吗？夜昙已经几年没有回过文明世界了，他的生活只有研究，对于理事会，老实说，人联独特的分权体制导致他理论上不回社会永远不会和他们打交道，但其实工研部内也没少见办公室政治，但都被李斯特给挡下了...这家伙倒也不是坏人，博士很久没聊天了，飞机还有几分钟才到天域，听听也好。
而这个男人从茶几下打开了冒冷气的冰箱，里面常备几种低度酒：“我倒不会诉苦，各行皆有苦，而且我认同议长的那句话，有机会为更多人服务该是一种幸福，这说明你的价值超越了本身——来一杯，我接触过许多军方的将领，但很少有机会和工研部的科学家谈话，来，为了我们的友谊！”
这家伙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博士犹豫了瞬间，还是接过半满的杯子：“我们才认识两分钟...”
“但您第一秒就关心我的健康，我能分得清何为真诚。”伊戈举杯，“我跑过了人联大部分地方，见过各种人。您知道人联有多么多元化，我们的人民又多么有个性吗？真好，这方面我有不少话题，比如你我的故乡，muv地球的人总是羞涩的，但也是最积极外出，星际旅行增长速度最快，这必然与我们完全是被拯救，然后被提升有关，一股自卑情绪萦绕在我们的同胞身上，包括我的同僚们积极想要证明自己对人联的价值。”然后是锡拉，作为人联事实上的首都，锡拉人是骄傲的，但我指的是老锡拉人，新锡拉人涵盖移民，不过他们很快也沾染上了这种气质。锡拉的环境极为壮美，但也极为凶险，在那里生活的人会变得慷慨和坚韧，并且自认为有拯救世界的使命——真的，我没开玩笑，听说过“超凡入圣会”，也就是圣灵派吗，他们坚信人联起始于锡拉不是偶然，作为八千年前古人类的后裔，他们生来就是要经历考验然后征服宇宙的，甚至，超越人类，从改造自己开始。
“但，我印象最深刻的，还得是特区地球，我过去的几年都在那里工作，毕竟我是统筹部的，我们由齐格弗里德先生创建，奉行他的主动干涉理念，目的就是为了推广人联的统一...天呐，我都不知道我能离开那里到底是幸运还是遗憾，我原本已经参与到了一场改造世界的伟大工作里！但那里也太绝望了，我觉得我一生都可能耗在那里。”
伊戈将梨酒一饮而尽，叹了口气。特区地球，博士唯一的印象就是那里爆发的“血河瘟疫”了，大规模精神污染，以及，那位传说每天行政一个死刑法令的，特区理事会会长，艾丽女士。
“来自特区的新闻不多，我听说记者们不敢去那个地方，七十亿人就像与人联隔绝了一样，只有源源不断的对外移民——艾丽理事长做的那些真的没问题吗，高议会不可能不管吧？”
“哈哈，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但，您不是外人。”伊戈笑了笑，再来半杯，好酒配烟，“两个月前，艾丽女士向安雅议长述职，并提交了新的一年的发展规划，您猜安雅议长和权力理事会如何评价？呵呵...答案是。”
咳嗽两声，用念诵公文的方式——【议会理解特区面临的特殊环境与极端压力下，提出缓和内部态势，缩小行政改革幅度主张的理由，并感谢特区忠诚人员的奉献，但要求不可接受。殖民地改造不仅不能暂缓还需要加速，若是因人联军队集中精力于对外战事，就放松内部管理，就可以与割据势力谈判，定会造成无穷祸患。由领袖所见证，权力理事会将全力支持特区的一切行动。注：内容已呈交高议会，您将得到军方与工研部的一切支持。】
聊起在特区的工作，真是令人感慨连连。这番话极大地震惊了夜昙博士，他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话：“割据势力！人联，居然有割据势力？”
“所以我说，人联远比想象的多元...特区人与别两处是不一样的，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乱。”
很多人不明白艾丽女士的特区理事会为什么手段如此残暴恐怖，而高议会却不仅还能容忍，反而认为她太温柔了？那完全是因为不能想象百年百亿人能积攒下多少的积弊，就像刚才伊戈提到的那些太空城——许多建立了百年的外象限殖民地自己就是个小王国，他们内部有一套非常完整的阶层体系，根本不对外流通，也不接纳外人，对于地球的理事会有时连表面的尊重都做不到。
伊戈记得一次，来自东象限的一封用信使船带来的消息，还用的是ueg文件格式和称呼，公开称人联为“敌军”，之后也拒绝回电两个月，再然后回电时，说认人联没问题，但要求一大堆扶持条件与资源补偿，气得艾丽女士当场就要求法务部把殖民地长官给带到地球来审判受死。
“那你们抓人了吗？”
夜昙好奇地问，
呵呵，您先别急，去年11月，特区理事会派出11支团队去和11个殖民地谈判，这本是计划好的。但有四支人间蒸发了，对方报告说我们的团队根本没到，一定是迷航了...呵呵，当我们的量子通讯器是摆设吗？团队的求救报告让艾丽理事长一周都没合眼，各部门上下怒火中烧，无不想要将这群混蛋千刀万剐。
“怎么会这样。”夜昙再次被震撼了，“舰队呢？军队呢，他们就不怕我们的军队吗？派出军队去平叛啊！”
“ueg战争赢得太快，很多外象限没有感觉，毕竟我们舰队去过的也就几个地方。而且，就算在过去，那些发展好一点的殖民地也看不起ueg，不觉得人联有什么了不起。割据情绪最大的也是他们，无它，有恃无恐而已，而且各个殖民地本身也有军队——曾经的联防军发个公告就摇身变成了人联军队，特区的力量还不够，逼的太紧...”
还记得两周前的军舰叛逃吗？新闻说的不咸不淡，但自从那一次后伊戈听说了至少四起同类事件，外象限风云变幻，各个殖民地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割据，抗拒将它们纳入人联治下的“家园星系”计划。而人联军队...忠诚的钢铁之环舰队还不能大规模外出作战，他们是特区至少完整控制了太阳系的基石。而军队的扩充
眼下不是在和外星人打仗吗？外象限各地的骚动，不就是因为察觉到人联兵力不足么，不仅新船都派去前线，还大量抽调了精锐，让他们抓到机会了呗。
“那就封锁他们！”夜昙博士很生气，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但都气的按捺不住了，“粮食，燃料，资金，工业品，物流全给他们断了——”
“近地星系好说，那里理事会还能把握，但远地的每一个星系在ueg时代就有保护主义，有地方的工矿企业与物流，自给自足不是问题，否则当年共和军凭什么在第一象限立足？毕竟您猜哪来的海盗？因为殖民地长官就是部落的酋长，他们各自彼此合纵连横，截杀竞争对手的船只，袭击空间站和采矿站，甚至摧毁理事会，工研部，甚至军方的物流飞船。”
“领袖啊，他们怎么敢！”
“当然敢，毕竟不是每一次都有护航。这些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干了就推给不知名的星际海盗，反正边缘星系有名有姓的海盗就有一百二十多支，当然，经过在下努力的调查，其中一半是一支团队乱报名号。不过，可以确定几乎百分之百的海盗都与边缘各象限的太空城殖民地脱不了关系，他们的人员，船只修缮，燃料补给，以及销赃全都依赖这些外象限星系。从上到下，每一个无辜的，我猜也是因此，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绝路上，理事会绝对饶不了他们。”
伊戈深深地抽了口烟，脸色沉了下来：“有一件事，不适合公开说出去。在外象限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说共和军战争时期，有部分边远殖民地一夜之间就被毁灭，有自称幸存者的信誓旦旦说是人联舰队干的，但我们都知道，战争时期军方直喊船不够，哪有空去灭绝殖民地？推测是共和军的内乱，以及归一教的献祭导致，但他们就把这个来定为人联种族灭绝的证据，号召起来反抗，呵，反正不管怎样，都是我们不对就是了。”
有人觉得艾丽女士的“三百万人太阳之旅”很残忍，但真正了解这位女士苦衷的人却知道，这数字他妈的保守了，请您再加个零吧。既然他们说咱们灭绝人性，那干脆就真来一次，让他们见识一下。
特区地球，虽然他们的人口与太空基建能力给人联创造了巨大的价值，但那也就局限地球，各象限殖民地还没有转化为家园星系，并且，现在这些地方的弊端越发放大，已经开始反过来吸人联的血了。
“在我参与的三年里，艾丽女士已经完全控制了太阳系与周围十光年内的近地星系，我给当地指导建立人联的公网行政，基本实现了稳定，但，受限于超光速航行，以及舰队的数量，更远的星系控制就变的困难。在原本的计划里，这应该是由三大舰队一起展开行动，挨个横扫收编，但，该死的阿尔法，该死的泰拉联邦，打乱了一切。”
伊戈丢掉烟头，然后又点燃一根，他简直就是个抽油烟机。
“外面的战争还没结束，内部又在酝酿一场新的战争”夜昙都忍不住发愁起来，“李...高议会知道吧。”
“既然你我都知道了——嘛，不用太担心，其实那些地方根本威胁不到人联，我们可不是ueg，他们在外面闹腾，只要星门还在，主星系风平浪静，爱咋咋的！只是特区理事会会很憋屈。但等这场仗打完了，能确保和联邦有一个妥善的相处方法，一切都是时间问题...而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伊戈在左胸上一按，智能服饰的表面忽然亮起新的纹路，那是由银色橄榄编织起来的中国结，上书：
外事统筹局
几个字。
“凡事没有巧合，很高兴能与您合作，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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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邦天域，如果只是从屏幕上来看——“它似乎也没多大嘛。”
戏谑的声音从座椅后面传来，一直闭着眼睛养神的夜昙博士如同被唤醒了般，睁开了双眼，入眼，是眼前成排的柔光灯——他从登机开始就一直躺着。
这架赤魟穿梭机的内部布局与人联国内的高级天地往返客机是一样的，大约分上下两层，上层是成排的软坐，此时能容纳数百人的空间被分隔成小段，零散地坐了三四十人。下层是活动区，但如果有一个镜头能穿透一尺厚的隔板，就会看见这里内部拆掉了娱乐设施，而是作为货箱存放处，到处都贴着工研部的尺规原子徽记。
工研部的专列，与周围战场上士兵们乘坐的各类输送器相比肯定要舒服多了。夜昙博士解开脸上的目镜，手指在座椅扶手的触屏上向前一滑，柔性坐垫带着他的身躯从躺改为坐立，然后转了一个圈——在他对面大约两米外，隔着一张茶几正坐着另外一个人，刚才的声音正是这人发出的，但或许更值得在意的一点是，这家伙嘴里一直叼着一根燃烧的香烟。
不是如今广泛使用的保健品纳米烟，也不是用于品味的雪茄，而是一根香烟，带尼古丁的那种。倒不是对抽烟有什么违法之处，普通的香烟仍然是人联税收的一大项目，各种更健康的改造也是有的，但，博士面前的这人穿着黑色的西装式rig服，显示出理事会官员的身份。作为人联公务员，远离燃烧性的烟草被一贯认为是不成文的规定，因为由于权力理事会的那些掌舵人们认为公务人员有必要成为人联公民的典范，以督促社会从根本层面地戒离烟草。
但这家伙却要偏偏与主流对着干，在机舱里一口接一口，烟雾还从鼻子里喷出，然后被座位旁的抽吸器带走。他注意到了自己前面的人转了过来，这个留着一嘴络腮胡茬子，梳着公务员标准偏分37头的男人左手变魔术般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纯银的烟盒，自动弹出一根。
“来一支？”
博士拒绝了，作为生物学会在任教授，夜昙认出了香烟的牌子，是muv的特产，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他奉劝对方：
“你知道吗，只需要一次神经递质的矫正疗法，就能让你摆脱对尼古丁的依赖，而我的诊所就在下面。”
这个男人咬着烟嘴呵呵一笑：“能有直辖地球首席科学家为我治疗，真是不甚荣幸！这待遇就算我们的安雅议长都不见得...但，谢了，博士，我一点都不想戒。”
“你知道吸烟有害健康的，而且你抽的是尼古丁含量较高的那一类。”
他在抽吸器边抖了抖烟灰，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义牙——夜昙当然能看出上面蚀刻的标号，居然把所有牙齿都换成了种植牙，可不是一般人会做的选择。
“但我就准备抽到我得肺癌的那一天，然后再用上我那高标准的理事会医保将它治好，然后再抽到得肺癌为止，反正是公家的福利，怎么能不利用到极致？”
他感叹一声：“多么快意，这让我感觉每一天都像是在冒险，过去的人可没有这么好的环境。”
好吧，看来遇上一个奇葩了，这样的人是怎么进入要求严格的理事会的——夜昙感到有些无趣，准备转过椅子，但对方将烟头也丢进抽吸器，一改戏谑的表情变得庄重了起来。老实说，这个男人其实形象不坏，甚至可以说很好，当他认真起来时立刻便显现出十足的精英形象，让本来打算转过身去的夜昙停了下来，听他的自我介绍。
“再度表达我的荣幸——林克·伊戈，muv地球人，在加入人联前我曾在国联工作过，来这里前的三年，我在特区地球协助重建了那里的行政工作。现在突然被派过来，二十个小时里连跨四个星门可真是要了命，还好幸运地搭上了您的飞船...您不必自我介绍，我们都知道您，在极为年轻时便凭一己之力将人联的生物研究推进了一个世代，我们人联总是不缺人才！”
一切都得归功于我们有一个让人才发挥作用的平台，以及，过去我不知道，但很多研究的灵感与数据都是那位...夜昙此刻有些恍惚，要塞战争后，“李斯特”成为了直辖地球的总负责人，高议会“特使”，自己和他已经很少见面。不，其实对方一直还是那样，只是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和过去一样将他只是作为一名朋友了，夜昙对他的身份保持沉默而他仍旧关照自己的工作，只是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一层可叹的厚壁障了。
感伤涌上心头，但博士立刻收敛，然后突然又警惕起来，仔细地盯着正在侃侃而谈的这个男人，放下目镜，低功率的瞬时放射扫描穿透男人的皮肤，鲜活的血液带着温度奔流，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但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的大脑里折射的信号，证明除了几个基本的神经植入物外都是原装的人体——一口义牙让博士提高了警惕，很“高兴”确认眼前的这真的是一个普通人类。
聪明人，果然都有很多怪癖，这个科学家怎么一惊一乍的——伊戈咬住烟嘴眯起眼睛，但微笑不变，无视了对方的一系列操作。他将手伸到一个舱壁的镜头下，摄像头捕捉到他的手指，于是客机舱壁的模拟屏画面一下移动到了两人中间的那面黑色茶几上。聊不了生活的人就聊工作，刚才伊戈就在谈论天域。
“确实是一个宏伟的巨构——话说，巨构这个词又贴切又魔幻，正因为人联绝大多数人都是从旧时代直接跳进太空才会有这个词，知道吗，我在特区工作时那里的人从来不用这个单词，他们见得多了，动辄十几公里，上百公里的太空城布满了太阳系和各个外星系，相比起来，天域值得称道的也只有它完全是人工搭建，但，我很确信人联也能做到，只是个需求的问题。”
不需要博士回答，伊戈自己就能把话题进行下去。当不抽烟的时候，这个名为伊戈的男人看起来还是很有风度的，而且说起自己的工作，他很能用一种绘声绘色的方式来表达：“从在人联就职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下了决定，要走遍已知世界的边疆，如此方能不负一生——所以我加入了统筹部，因为和理事会的其他同僚相比，这是一个实践多于理论的地方，而且，没有那么多的文书工作，您知道公务旅行有多么有趣吗？”
“哦，是吗，在工研部工作也是经常跑。”
夜昙一脸捧读，他对眼前的人第一感觉不是很好，刚想敷衍过去转身去休息，但对方却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同样是外出，却又分不同的境地，其实，我和博士您是同行，我们都是研究者，只是，你研究客观的自然，我研究的是绝不客观的社会，但，我们的研究成果都在造福我们的人民。”
我们的人民...标准的理事会官员口吻，不过对方的比喻挺让他赞同的，如果技术与律法不能为大众服务，那又有什么意义？只是这家伙说着说着，又抽出了一支香烟，这间隔还不到一分钟呢。
“大众都更关心军队的英雄事迹，工研部的研究成果也常上新闻，但，很少有人知道我们理事会在做什么。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我们就是一群忙着制定规则的官僚，一心想要通过程序与律令来控制人们的生活，告诉他们‘这能做’‘那不能做’，挥霍着领袖向人民建立的对人联的信心，哈哈！”
有这么夸张吗？夜昙已经几年没有回过文明世界了，他的生活只有研究，对于理事会，老实说，人联独特的分权体制导致他理论上不回社会永远不会和他们打交道，但其实工研部内也没少见办公室政治，但都被李斯特给挡下了...这家伙倒也不是坏人，博士很久没聊天了，飞机还有几分钟才到天域，听听也好。
而这个男人从茶几下打开了冒冷气的冰箱，里面常备几种低度酒：“我倒不会诉苦，各行皆有苦，而且我认同议长的那句话，有机会为更多人服务该是一种幸福，这说明你的价值超越了本身——来一杯，我接触过许多军方的将领，但很少有机会和工研部的科学家谈话，来，为了我们的友谊！”
这家伙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博士犹豫了瞬间，还是接过半满的杯子：“我们才认识两分钟...”
“但您第一秒就关心我的健康，我能分得清何为真诚。”伊戈举杯，“我跑过了人联大部分地方，见过各种人。您知道人联有多么多元化，我们的人民又多么有个性吗？真好，这方面我有不少话题，比如你我的故乡，muv地球的人总是羞涩的，但也是最积极外出，星际旅行增长速度最快，这必然与我们完全是被拯救，然后被提升有关，一股自卑情绪萦绕在我们的同胞身上，包括我的同僚们积极想要证明自己对人联的价值。”然后是锡拉，作为人联事实上的首都，锡拉人是骄傲的，但我指的是老锡拉人，新锡拉人涵盖移民，不过他们很快也沾染上了这种气质。锡拉的环境极为壮美，但也极为凶险，在那里生活的人会变得慷慨和坚韧，并且自认为有拯救世界的使命——真的，我没开玩笑，听说过“超凡入圣会”，也就是圣灵派吗，他们坚信人联起始于锡拉不是偶然，作为八千年前古人类的后裔，他们生来就是要经历考验然后征服宇宙的，甚至，超越人类，从改造自己开始。
“但，我印象最深刻的，还得是特区地球，我过去的几年都在那里工作，毕竟我是统筹部的，我们由齐格弗里德先生创建，奉行他的主动干涉理念，目的就是为了推广人联的统一...天呐，我都不知道我能离开那里到底是幸运还是遗憾，我原本已经参与到了一场改造世界的伟大工作里！但那里也太绝望了，我觉得我一生都可能耗在那里。”
伊戈将梨酒一饮而尽，叹了口气。特区地球，博士唯一的印象就是那里爆发的“血河瘟疫”了，大规模精神污染，以及，那位传说每天行政一个死刑法令的，特区理事会会长，艾丽女士。
“来自特区的新闻不多，我听说记者们不敢去那个地方，七十亿人就像与人联隔绝了一样，只有源源不断的对外移民——艾丽理事长做的那些真的没问题吗，高议会不可能不管吧？”
“哈哈，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但，您不是外人。”伊戈笑了笑，再来半杯，好酒配烟，“两个月前，艾丽女士向安雅议长述职，并提交了新的一年的发展规划，您猜安雅议长和权力理事会如何评价？呵呵...答案是。”
咳嗽两声，用念诵公文的方式——【议会理解特区面临的特殊环境与极端压力下，提出缓和内部态势，缩小行政改革幅度主张的理由，并感谢特区忠诚人员的奉献，但要求不可接受。殖民地改造不仅不能暂缓还需要加速，若是因人联军队集中精力于对外战事，就放松内部管理，就可以与割据势力谈判，定会造成无穷祸患。由领袖所见证，权力理事会将全力支持特区的一切行动。注：内容已呈交高议会，您将得到军方与工研部的一切支持。】
聊起在特区的工作，真是令人感慨连连。这番话极大地震惊了夜昙博士，他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话：“割据势力！人联，居然有割据势力？”
“所以我说，人联远比想象的多元...特区人与别两处是不一样的，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乱。”
很多人不明白艾丽女士的特区理事会为什么手段如此残暴恐怖，而高议会却不仅还能容忍，反而认为她太温柔了？那完全是因为不能想象百年百亿人能积攒下多少的积弊，就像刚才伊戈提到的那些太空城——许多建立了百年的外象限殖民地自己就是个小王国，他们内部有一套非常完整的阶层体系，根本不对外流通，也不接纳外人，对于地球的理事会有时连表面的尊重都做不到。
伊戈记得一次，来自东象限的一封用信使船带来的消息，还用的是ueg文件格式和称呼，公开称人联为“敌军”，之后也拒绝回电两个月，再然后回电时，说认人联没问题，但要求一大堆扶持条件与资源补偿，气得艾丽女士当场就要求法务部把殖民地长官给带到地球来审判受死。
“那你们抓人了吗？”
夜昙好奇地问，
呵呵，您先别急，去年11月，特区理事会派出11支团队去和11个殖民地谈判，这本是计划好的。但有四支人间蒸发了，对方报告说我们的团队根本没到，一定是迷航了...呵呵，当我们的量子通讯器是摆设吗？团队的求救报告让艾丽理事长一周都没合眼，各部门上下怒火中烧，无不想要将这群混蛋千刀万剐。
“怎么会这样。”夜昙再次被震撼了，“舰队呢？军队呢，他们就不怕我们的军队吗？派出军队去平叛啊！”
“ueg战争赢得太快，很多外象限没有感觉，毕竟我们舰队去过的也就几个地方。而且，就算在过去，那些发展好一点的殖民地也看不起ueg，不觉得人联有什么了不起。割据情绪最大的也是他们，无它，有恃无恐而已，而且各个殖民地本身也有军队——曾经的联防军发个公告就摇身变成了人联军队，特区的力量还不够，逼的太紧...”
还记得两周前的军舰叛逃吗？新闻说的不咸不淡，但自从那一次后伊戈听说了至少四起同类事件，外象限风云变幻，各个殖民地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割据，抗拒将它们纳入人联治下的“家园星系”计划。而人联军队...忠诚的钢铁之环舰队还不能大规模外出作战，他们是特区至少完整控制了太阳系的基石。而军队的扩充
眼下不是在和外星人打仗吗？外象限各地的骚动，不就是因为察觉到人联兵力不足么，不仅新船都派去前线，还大量抽调了精锐，让他们抓到机会了呗。
“那就封锁他们！”夜昙博士很生气，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但都气的按捺不住了，“粮食，燃料，资金，工业品，物流全给他们断了——”
“近地星系好说，那里理事会还能把握，但远地的每一个星系在ueg时代就有保护主义，有地方的工矿企业与物流，自给自足不是问题，否则当年共和军凭什么在第一象限立足？毕竟您猜哪来的海盗？因为殖民地长官就是部落的酋长，他们各自彼此合纵连横，截杀竞争对手的船只，袭击空间站和采矿站，甚至摧毁理事会，工研部，甚至军方的物流飞船。”
“领袖啊，他们怎么敢！”
“当然敢，毕竟不是每一次都有护航。这些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干了就推给不知名的星际海盗，反正边缘星系有名有姓的海盗就有一百二十多支，当然，经过在下努力的调查，其中一半是一支团队乱报名号。不过，可以确定几乎百分之百的海盗都与边缘各象限的太空城殖民地脱不了关系，他们的人员，船只修缮，燃料补给，以及销赃全都依赖这些外象限星系。从上到下，每一个无辜的，我猜也是因此，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绝路上，理事会绝对饶不了他们。”
伊戈深深地抽了口烟，脸色沉了下来：“有一件事，不适合公开说出去。在外象限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说共和军战争时期，有部分边远殖民地一夜之间就被毁灭，有自称幸存者的信誓旦旦说是人联舰队干的，但我们都知道，战争时期军方直喊船不够，哪有空去灭绝殖民地？推测是共和军的内乱，以及归一教的献祭导致，但他们就把这个来定为人联种族灭绝的证据，号召起来反抗，呵，反正不管怎样，都是我们不对就是了。”
有人觉得艾丽女士的“三百万人太阳之旅”很残忍，但真正了解这位女士苦衷的人却知道，这数字他妈的保守了，请您再加个零吧。既然他们说咱们灭绝人性，那干脆就真来一次，让他们见识一下。
特区地球，虽然他们的人口与太空基建能力给人联创造了巨大的价值，但那也就局限地球，各象限殖民地还没有转化为家园星系，并且，现在这些地方的弊端越发放大，已经开始反过来吸人联的血了。
“在我参与的三年里，艾丽女士已经完全控制了太阳系与周围十光年内的近地星系，我给当地指导建立人联的公网行政，基本实现了稳定，但，受限于超光速航行，以及舰队的数量，更远的星系控制就变的困难。在原本的计划里，这应该是由三大舰队一起展开行动，挨个横扫收编，但，该死的阿尔法，该死的泰拉联邦，打乱了一切。”
伊戈丢掉烟头，然后又点燃一根，他简直就是个抽油烟机。
“外面的战争还没结束，内部又在酝酿一场新的战争”夜昙都忍不住发愁起来，“李...高议会知道吧。”
“既然你我都知道了——嘛，不用太担心，其实那些地方根本威胁不到人联，我们可不是ueg，他们在外面闹腾，只要星门还在，主星系风平浪静，爱咋咋的！只是特区理事会会很憋屈。但等这场仗打完了，能确保和联邦有一个妥善的相处方法，一切都是时间问题...而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伊戈在左胸上一按，智能服饰的表面忽然亮起新的纹路，那是由银色橄榄编织起来的中国结，上书：
外事统筹局
几个字。
“凡事没有巧合，很高兴能与您合作，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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